陽光從樹梢中傾瀉下來，在少女的眼眸中微微跳動。

少女往身后靠了靠，半倚在樹上。

樹直挺挺地立在那，茂盛的枝葉向四周伸展開來，翠如玉的葉片散發著柔和的光澤，在微風中輕擺。那是一棵高大而美麗的樹。

少女抬起頭，一片幽深的眼眸中帶了點柔和，將臉緩緩地貼上了樹干。

很多時候，她都覺得除了這棵樹，自己一無所有。是的，一無所有，哪怕，是現在。

纖細的手指撫過樹干上微微凹下的地方，那是她的名字，她自己刻下的名字。

似是陷入了回憶，少女越發沉靜的像一汪水：

出生那年，母親因她而去世，父親卻替她種下了這棵樹，樹下，埋葬著母親。他說，它會像母親一樣好好愛你。

7歲那年，她在樹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。她說，你會像母親一樣好好愛我的，對嗎？明明是那樣稚氣得讓人發笑的語言，卻讓人怎么也笑不出口。

12歲那年，父親遭靈族暗算而亡，她蒼白著臉看著族人將父親埋入不見天日的墓陵。她不該哭的，她這樣對自己說。

15歲那年，成為巫族圣女。從此，靈族后山成了她最愛來的地方。那里，種著樹，那棵高大而美麗的樹，是她父親親手種下，她母親的安息之所啊。

“圣女。”一名侍衛單膝跪在不遠處，有些急切的聲音打破了少女的回憶。

少女將目光移到他身上，冷冽的眼神讓那名侍衛不由心中一驚。

垂下眼簾，她出聲道：“何事？”

“靈族來犯。”

part1

那是一場艱難而漫長的戰斗，少女親自上了戰場。

世代的恩怨，讓這片山林從未寧靜。

戰斗結束的那一刻，少女突然覺得她很累。那樣的日子，從來都不是她所向往的。

獨自一人來到了后山，少女的臉色蒼白如紙，右手握著左臂，血紅色從指縫中渲染出來，像極了傍晚的殘陽。

無力地靠坐在樹干旁，樹像往常一樣散發出淡淡的綠色光芒，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替受傷的少女療傷。

在少女昏迷的前一瞬，她看到，綠光微微一閃，一個體態欣長，面容清秀的少年出現在她面前。

曚昽中，似乎聽到少年在耳邊的一聲輕嘆。

少年單膝跪在地上，讓少女的頭倒在了自己的懷中。抬起左手，掌心凝聚起一團生機盎然的綠光，緩緩撫過少女的左臂，替她愈合傷口。

少女睜開雙眼時，已是第二天清晨。

她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，發現自己依然靠在樹干上，只不過原本猙獰的傷口已完好如初。

是，夢嗎？

少女站起身來，用雙臂環住樹，臉頰貼著樹干，輕聲道：“謝謝你，樹。”

離開的時候，少女回頭深深的望了樹一眼。

那一定不是夢，少女這般想著，嘴角綻開一絲極淺的，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笑容。

戰后事務繁忙，少女一時之間竟抽不出時間去看樹。只是，當她凝神沉思時，眼前便會悄然浮現出那個清秀的少年身影。

傷好后，這是少女第一次來看樹。

她靜靜的站在樹前兩三米處，眼眸一片幽深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許久，空曠的森林中響起一聲輕嘆，像極了那天少女昏迷前聽到的聲音。

少女的眼中閃著淡淡的欣喜。

綠光閃過，樹化為一個少年，微低著頭，單膝著地：“見過圣女。”

少女垂下眼簾，掩蓋了眼中的情緒：“你不必這樣的，樹。”

少年沒有說話，只是抬起了頭。

微風拂過，少女的長發飛揚，四下一片寂靜。

少女的聲音揉碎在風中，顯得有些飄渺：“樹，能陪我走走嗎？”

少年站起身來，聲音帶著風吹樹葉般自然的韻味：“好。”

part2

長長的林間小道，泥土特有的馨香縈繞在鼻尖，少女側頭看著走在自己身邊的少年，干凈的側臉，清秀的輪廓。

已經一個月了。自少年在少女面前顯露身形以來，少女幾乎每天都會要求他陪自己散步。

少女的眼角有淡淡的笑意，原本顯得淡然的她一下子生動了起來。

少年聲音很輕，輕的像是怕驚醒了這山林：“你總是不笑，傷感的似易碎的水晶。”

“是嗎？”少女收回目光，隨手捋了捋耳邊的頭發。

“那是因為沒有可以微笑的理由吧。”幽深的眼眸里似乎彌漫著深深淺淺的霧。

少年的腳步停頓了一下：“是嗎？”語氣里盛滿了粘稠的憂傷。

似是察覺到少年的異樣，少女停下了腳步，直直的面對著他：“樹，如果沒有你，我想我會忘了怎么去笑。從小到大，只有你，一直默默的陪伴著我，哪怕只是以一棵樹的形態。現在，請你以朋友的身份，繼續陪伴下去，好嗎？”

從來都沒有明顯表露出自己的情緒的少女，眼帶希翼地望著少年。

少年微微俯身：“是，圣女。”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。

少女有些黯然：“我不喜歡你叫我圣女。”

少年沉默良久，終是答道：“我會盡力改口的。”

淡紫色的晚霞宛若絢麗的鳳尾，搖曳在山頭，霞光籠罩著山林。

“我該回去了，很晚了。”少年說道。

“很晚了嗎？”少女似乎有些訝異，抬頭看了看天光。

少年淺淺的笑著：“我說過了。我的修為太低，沒辦法維持太長時間的人形。”

“好吧。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綠光亮起又消散，少年輕聲喃喃：“只是，朋友嗎？”

停留在原地的少女看著綠光消散的地方，眼神有些迷離：“連朋友，也不行嗎？”

part3

那一天，對所有人來說，都是難忘的。

那一天，少女坐在草坪上，第一次顯得有些興奮。她對坐在身旁的少年說：“樹，你知道嗎？我準備與靈族定下和約，世世代代不再侵犯對方。”

少年皺了皺眉頭：“族中長老不會反對嗎？畢竟，是幾千年的恩怨了，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放下的。”

少女望向遠方：“為了族人，這是唯一的辦法。他們，不會棄大局而不顧的。”

“那么靈族呢？”

“樹，我已經厭倦了，厭倦了無盡的殺戮。那樣的生活，會讓絕望生生吞噬了希望。”少女的聲音不再如最初般堅定。

少年搖了搖頭：“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。靈族，并不好相與。”

少女的眼中散發著淡淡的光彩，似乎解開了什么心結：“謝謝你關心我，樹。身為圣女，保護族人是我的職責。”

見少年欲言又止，她雙手搭上他的肩：“相信我，我會好好的。”

少年望進少女的眼，一個輕如羽毛的吻落在了她的額上：“要好好的回來。”

少女去了，帶著少年的祝福和族人的希望，與靈族談判。

第五日，少女回來了。可是，她卻是被族人抬回來的。

少年見到她的時候，那張精靈般的容顏失去了血色，蒼白的嘴唇刺痛了他的眼。

他的少女再也不會有生動的表情了，他想。

“都下去吧。”少年對正在哀悼的巫族族人說。他的語氣很平淡，卻不再帶著風吹樹葉般自然的韻味。

他們都沒有見過這個少年，卻不約而同的聽從了他的話。

少年將頭伏在少女胸口，輕聲說道：

“我以生命起誓，我愿永遠陪伴你，使你永不孤寂。”

“我愿日日看著你的眼睛，為你的眼角添上笑意。”

“我愿以我的生命為代價，換取你的復生。”

“我，愛，你……”

話音剛落，少年化為一團綠光，融入了少女的身體。

end

少女醒來后，越發的淡漠，只是喜歡日日來后山凝望遠方。

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。

是的，她不知道。她忘記了關于樹的一切。

或許，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這兒曾經種著一棵樹，一棵高大而美麗的樹。

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7歲那年，她在樹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，從此這棵樹擁有了唯一的情感——愛她。

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因為執念，那棵樹為她療傷，甚至化為了人形，帶給了她快樂。

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他向她許下誓言：“我以生命起誓，我愿永遠陪伴你，使你永不孤寂。”

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他對她說：“我愿日日看著你的眼睛，為你的眼角添上笑意。”

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他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她的復生：“我愿以我的生命為代價，換取你的復生。”

她永遠都不會知道，他臨死的告白：“我，愛，你……”

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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